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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萬踩縫紉機(jī)的人:城市容納不了我們

2023
12/28
21:00
大公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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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圖:在廣州康樂村,有20萬踩縫紉機(jī)的人。圖為在車間里趕工的製衣工人。下圖:康樂村內(nèi)不少地方貼滿了五顏六色的廠房轉(zhuǎn)租、轉(zhuǎn)讓廣告。

  入夜,燈火璀璨的廣州塔映照著珠江兩畔鱗次櫛比的浮華喧鬧。幾公里開外的“城中村”康樂村,20萬製衣作坊工人正在亮如白晝的燈管下拚了命地踩著縫紉機(jī)。城市在此神奇地折疊了,斷然隔出兩個平行世界。30年來,一批又一批追夢者挨肩并足地從外省來到這里,創(chuàng)造了每天生產(chǎn)500噸衣服、撐起全國服裝業(yè)半壁江山的“康樂村傳奇”。他們以為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和熱血,便可以在這塊“城市飛地”扎下根來,直至不久前一份“限期拆遷搬離”的告示通知,就像一扇命運(yùn)的旋轉(zhuǎn)門,將他們從“淘金夢”拉回冷冰冰的現(xiàn)實(shí)。

  盡管距離城市地標(biāo)廣州塔僅有20分鐘車程,但在康樂村生活了20年的湖北人老鄭,一次也沒有去過。他和他的伙伴們,常年蝸居在占地只有一平方公里的康樂村里,夜以繼日,循環(huán)不止。城市看起來很近,實(shí)際上很遠(yuǎn)。

  康樂村傳說 一夜暴富不是夢

  2003年老鄭來到廣州時,康樂村周圍還是阡陌縱橫、雞犬相聞。由于交通便利,租金低廉,這里自然形成了製衣工坊聚集地。初來乍到的老鄭也由此開啟了沒日沒夜“踩縫紉機(jī)”的人生,一周工作七天,每天至少13小時,熬夜加班到凌晨三四點(diǎn)也是常事。

  如今的康樂村,密集布局著5200多家小製衣廠,形成了年交易額超2000億元的超級產(chǎn)業(yè)群,貢獻(xiàn)了可觀的稅收,也為數(shù)十萬人解決了生計(jì)。這里的人們,仿佛生活在“二倍時速”的世界里。為了盡快出貨搶占市場,很多作坊24小時開著機(jī)器,招徠工人輪班上崗。白天,小作坊車間里的工人埋頭趕制服裝,拉布料的騎著電動車爭分奪秒地穿梭在大街小巷;夜晚,當(dāng)城市沉沉睡去,“握手樓”里數(shù)不清的窗口依然燈火通明,機(jī)器轟鳴聲、燙衣機(jī)嘶鳴聲不絕于耳。

  “生活在廣州,唯一的感覺就是‘累’!”小吳比老鄭晚兩年來到康樂村。18年里,她在這里與老公相識、相戀、結(jié)婚、生子,從一個豆蔻少女蛻變成兩個孩子的母親。從“包吃包住”的集體出租屋搬出來后,自己租房打造了一方小天地。

  康樂村流傳著不少“一夜暴富”的傳說。“年初光著膀子進(jìn)村,年底開著小車出村”的故事,是很多打工仔在日復(fù)一日的辛苦勞作中支撐下來的信念,也是吸引無數(shù)外鄉(xiāng)人前赴后繼趕來“淘金”的永恒誘惑。

  老鄭就是“將單車搏成摩托”的幸運(yùn)兒。如今的他已是擁有200平米廠房的小老板,但“陀螺式”一刻不停的生活并未改變。他不單要親自加班裁衣,每天還要來回抬送十幾趟的布料。“熬完通宵,白天就去交貨。睡個三四小時,再接著幹。”老鄭的話語中透著一股堅(jiān)毅與麻木,仿佛在形容這個製衣村的生存狀態(tài)。

  當(dāng)年到此投奔老鄉(xiāng)和親戚時,很多人是沖著一線大城市的繁華熱鬧來的。但康樂村并未成為銜接現(xiàn)代城市生活的踏板,他們很少走出這片“根據(jù)地”,一年到頭都生活在這個自成體系的小世界里,久而久之也便滋養(yǎng)出獨(dú)屬于這里的氤氳煙火氣。

  逼仄擁擠的街道兩邊,美甲店、美發(fā)店、美容院一字排開,鄂菜館、川菜館、湘菜館應(yīng)有盡有,小龍蝦、烤羊肉等攤位人聲鼎沸。深夜的康樂橋河堤邊成為臨時的舞臺,剛下班的女工們挽著手旋轉(zhuǎn),跳著雙人舞,用“一晌貪歡”的沉醉,治癒著異鄉(xiāng)人的疲憊和焦慮。

  對他們來說,康樂村猶如其名,是通往康樂生活的一條狹窄通道,雖然崎嶇泥濘,但至少有光芒。他們以為,生活的旋木會一直這么轉(zhuǎn)下去吧,直到一紙拆遷通知戳破了這個夢想。

  “本地村民將成億萬富翁,而我們剩下什么?”

  廣州是目前唯一仍有大量城中村存在于市中心的一線城市。近些年,拆遷改造、美化市容的步伐從未停止。尤其是在新冠疫情期間,康樂村因人口密集、空間密閉而成為集中爆發(fā)、迅速蔓延的疫情“震中”,在城市治理者和周邊市民眼中,它宛如一個畸形物,亟需整頓和改造。

  今年11月底,當(dāng)?shù)厣鐓^(qū)管理者貼出拆遷公告和規(guī)劃圖,限期廠房承租人在12月30日前完成搬遷,12月31日正式啟動首期安置拆除工作。驟然間,整個康樂村彌漫著“樹倒猢猻散”的兵荒馬亂,20萬製衣人面臨著何去何從的艱難抉擇。“我將整個青春奉獻(xiàn)給這里,回老家什么都不會”,老鄭嘆口氣說。“唉!城市還是容納不了我們。”

  永新製衣廠的老板馬叔,同樣愁容滿面,眼睛發(fā)紅,身上還帶著酒氣。“我們在這里生產(chǎn)這么多年了,製衣產(chǎn)業(yè)從無到有,是我們一手一腳打拼建立起來的?,F(xiàn)在只給一個月時間讓我們搬走?”馬叔回頭指著一臺臺縫紉機(jī),“這個廠開了十多年,大概有70臺設(shè)備,還有這些老員工。”他說,搬廠損失的是整盤生意。“外面的地方我不曉得。離開康樂村,我不知道去哪里,我們怎么生存?去哪個地方生產(chǎn)?”

  “我們傾家蕩產(chǎn)來到廣州打拼,建立這個廠,我將全副身家都投入進(jìn)去了。”馬叔說,“村里拆遷后,本地村民將成為億萬富翁,而我們剩下什么?我們落下了一身病痛,血本無歸!”

  的確如此,或許若干年后,這里將誕生廣州新的富人區(qū),高樓林立,富麗堂皇。沒有人會記得,曾經(jīng)在這里駐足落腳的數(shù)十萬過客。他們與這個城市,始終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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